“奴婢叩见五公主殿下!” 小哑巴领了圣旨,当即马不停蹄地被待到五公主殿中向公主谢恩。 她心中气不得、恨不得、怒不得,一腔闷火都被迫压下,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 尚宫女史们寸步不离她左右,生怕她又做出什么让五公主震怒的事情来。 “奴婢叩谢五公主殿下恩赐!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小哑巴声音干涩,举动僵硬,丝毫看不出一丝谢意。 五公主正捧着一本书倚坐在竹床上,闻言连头也不曾抬一下。 小哑巴匍匐在地,盯着五公主那双放于床前的绣花鞋,心道,不知道五公主又在想什么折磨她的法子。 一想到此,浑身不由打了个寒噤。 “来者何人?”半天,方从五公主嘴里懒洋洋地飘出这么一句。 主管尚宫忙答道:“启禀五公主殿下,这是新封为上赞宫女的‘金奴玉婢’……” 五公主抬眸看了主管尚宫一眼,吓得她忙低下头去,口中道:“老奴多嘴!”她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小哑巴一眼。 心道,若不是你这个小奴婢,公主殿下怎么会变得那么难伺候?! 小哑巴趴在地上,只觉得后脑勺上又徒然添了一份怨怒,不由地打了哆嗦。只听见五公主道:“金奴玉婢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小哑巴心中大怒,道,胡说八道! 就跪在你眼前,居然说没看到! 她心中虽然怒,可面上不敢造次,依然毕恭毕敬地道:“奴婢在此,惊扰公主殿下看书,奴婢实在惭愧!” 五公主的两条腿垂了下来,搭在鞋子上。她见小哑巴不动,便冷笑道:“金奴玉婢呢?怎么不来帮我穿鞋?!” 小哑巴咋舌,忙恭敬地替五公主穿上鞋,却不敢抬头。只听见上面声音道:“金奴玉婢,本公主听说你还没有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小哑巴心道,没有名字还不是你害的?!口中答道:“启禀公主殿下,奴婢卑贱,怎么敢奢望名字?” 五公主道:“没有名字,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使唤起来也不方便……既然如此,还是本公主给你取个名罢!” 小哑巴哑口,心中暗暗叫苦,五公主来取,必定不会是什么好名字!虽然如此,面上依然恭敬道:“奴婢谢公主赐名!” 五公主凤眼微微一闭,沉吟了片刻,道:“金奴玉婢,叫起来有点拗口……这样吧,从今日开始,本公主赐名‘玉婢’给你,日后不可叫错!” 满屋子奴才齐声称是。小哑巴心灰意冷,口是心非地道:“多谢公主恩典!” 到此,小哑巴从无名到封号“金奴玉婢”再到新名“玉婢”,终于辗转有了名字。 接下来,就是分配日常事务。 小哑巴忽然被提升到五公主跟前服侍,最气不过的就是心腹宫女。 本来服侍五公主是由她带领几位资深的宫女全权负责,忽然跑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丫头来。 品阶也与自己相仿! 想来自己本来出身不差,还花了三五年的功夫,才熬到了心腹宫女这个位置。 可如今,这个……这个前几日还在冷宫里发抖,连宫女身份尚且勉强算上的小丫头,居然一步登天,实在是让人气愤不过! 但这毕竟是五公主的决定,她心中纵有千百个不乐意,也不敢违逆公主的意思。便恭敬地问道:“启禀公主,玉婢该安排在何处?” 五公主瞟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的小哑巴,淡淡地吩咐道:“本公主既然命她做我的贴身宫女,自然是留在本公主看得见的地方服侍!” 心腹宫女一肚子气,狠狠地咽下,脸上露出笑容来,依然用谦卑恭敬的声音请示道:“奴婢以为,玉婢从未服侍过上殿,是否该先命一位宫女在她身旁指导提醒,免得她出错?!” 五公主点头道:“不错,这件事就由你安排吧!你吩咐下去,若是玉婢做得不对,让她们都不要手软,替本公主狠狠的惩处!” 心腹宫女不愧是心腹宫女,一听到这句话,顿时领会了五公主的心意。 方才肚中忍了半日的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由衷地笑道:“奴婢明白!一定会关照地下的宫女们,好生教导玉婢!” 她们上面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得云淡风轻。 下面小哑巴听得冷汗涟涟,什么叫人为砧板,我为鱼肉。 她现在可是切身体会到了。 如此一来,宫里要寻她不是的,绝对不止是五公主一人,满殿的奴才都暗暗握棒,准备打她这个莫名被强推出头的鸟儿。 小哑巴正满心苦叹,却听见上面五公主微微惊讶道:“呀,怎么玉婢还跪在这里啊?!” 心腹宫女会意,忙道:“启禀公主殿下,您还没有准许她起来呢!” 五公主嗔怪道:“你也不提醒我!本公主现在口渴,你让玉婢去倒杯茶来!” 心腹宫女忙接口道:“是,奴婢这就带玉婢煮茶去!”说罢,拉着小哑巴退下。 经过好一番折腾,小哑巴手捧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恭敬地放在五公主身旁,躬身道:“请公主殿下喝茶!” 五公主拿起茶杯了喝了一口,忽然眉头一紧,引得小哑巴一阵心惊肉跳。 “这个茶的味道……”五公主吐出这六个字,没有下文。 小哑巴心跳到嗓子眼,她方才已经一步步按心腹宫女吩咐的法子做了? 莫非心腹宫女有意捉弄她? 可是即便如此,方才她什么也没放,连盐也没敢加。 公主总不可能品出辣味来吧? 虽然她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是若做得这般明显,却也不太像五公主的作风。 “……怎么和往日的味道一点不差啊?!”五公主终于把一句话说完,小哑巴喜忧参半。 这虽然说明她煮茶没有什么问题,可五公主这句话里的意思,似乎不怎么满意。 莫非她舌头麻痹,非要自己煮出一壶辣味茶来才满意吗? 心腹宫女一时也不明白,眼巴巴地望着五公主,等她一个明示。 五公主放下手中的书卷,不紧不慢地道:“你身为金奴玉婢,怎么能煮出这么普通的茶来?!这岂不是有负父皇赐给你的‘金奴玉婢’的封号?!” 小哑巴撑圆了双眼,目瞪口呆。原来天地间,竟然真的有如此不讲理的事?! 心腹宫女心领神会,忙将五公主的意思发挥到了极致:“公主训导的是!玉婢,你身为开朝以来第一个领受封号的宫女,也总该有些独到之处。别说是煮茶了,就是日后的打扫、整理、清洗、缝纫等等,也该显出你的不同之处才是!你若是有意不肯好好服侍五公主殿下,可休怪我们无情!” 小哑巴听了这番话,一口血含在口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天底下,居然没有一个可以让她说理的地方! 也多亏了自然的终灵神秀,鬼斧神差的造出五公主这样的人来! 还偏偏让她给遇见了。 看来自己这辈子,定然是要栽到五公主手中,翻不了身,逃不出命了。 想至此,她索性一言不发,仍由五公主处置。 心腹宫女见她不说话,助纣为虐地道:“公主问你话,你为何不答?你这是故意违逆五公主吗?!” 小哑巴依然不语。 心道,反正说多错多,你们爱怎么处置舵你们。 最好把我杀了,大家都清静! 她如此一想,越发的从容镇定起来,不露一丝惧色。 五公主冷眼撇见小哑巴浑然不惧的神色,脸色黯淡下来。 心腹宫女见五公主脸色有变,忙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向小哑巴道:“玉婢啊玉婢,五公主殿下这般待你,你却以怨报德,如何对得起公主殿下对你的宠爱恩德?!” 小哑巴气结,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今天总算是身有体会、心有领悟了。 她看着心腹宫女和五公主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心道莫非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这般恬不知耻吗?! 心腹宫女见小哑巴死不悔改,心中暗乐,顿足叹息道:“宫中礼仪法规不可违逆,既然如此,奴婢只好向公主殿下请罪,下令责罚玉婢!” 五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颔首道:“有罪当罚,你不必客气!尽管去做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负手看戏,自己乐得做好人。 小哑巴被心腹宫女一声令下,拖到院子里依照老规矩罚跪。她被罚跪的次数多了,脚麻倒也习以为常了。 这里心腹宫女小心翼翼的过来回禀:“公主殿下,老是罚跪也没什么新鲜的。若是殿下觉得无趣,奴婢再想几个新鲜的法子来处置玉婢!” 她说完等着五公主大加称赞,可等了半天,却不见五公主言语。 她一直垂着头,现在觉得奇怪,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五公主。 发现堂堂的凤仪公主居然在发愣?!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可是这一切,不都是遵照公主的意思做的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真是满心困惑地立在原地,不由地抱怨起小哑巴来。 若是那个什么玉婢,五公主怎么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揣摩主子的心思又怎么会越来越难?! 她正犯难,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启禀五公主,南阳郡主求见!” 心腹宫女感动快要掉泪。这个救星来得真是及时! 凤仪公主本来有心将小哑巴调到自己面前,可以名正言顺地时时捉弄、处处刁难,以舒缓几次交锋忍下的怒气。 今日本来兴致正浓,却浑然不见小哑巴露出一丝惧意,顿觉失望。 本来猫捉老鼠,总是要三放三捉,累得老鼠精疲力竭再一口吞下。 老鼠俱死,求生心切,被放时总要千方百计地逃跑,如此才能让猫觉得有趣,下次再捉再放。 可是今日她捉的老鼠,却一点点畏惧之色都没有。一个不怕死的奴才,再怎么捉弄折磨,似乎都少了一丝趣味。 小哑巴被心腹宫女带走时,二人不期然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虽然平凡,却不肯透出一丝惊恐之色,让她心中颇为不适。 回想起前几次来,似乎这个小宫女也未曾像其她奴婢一样畏首畏尾。 想到这里,凤仪公主蹙了蹙眉。 一刀杀了她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也太无甚乐趣了。 难得遇见一个不怕死的奴才,她还想多玩些日子。 况且无音似乎和这个小宫女十分投缘,若是让无音知道,难免又要有一番说教。 可是不杀她,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小宫女屈服害怕?! “公主殿下,南阳郡主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心腹宫女见五公主依然是一副神情恍惚,只得连连抬高声音。 “嗯?!”沉思中的五公主,终于有了回应。 “启禀五公主殿下,南阳郡主求见!” “传!”敛了敛心神,五公主正襟危坐,反正不在乎一朝一夕,只要留着她那条贱命不死,总有一天能折磨到她屈服的! 不一会儿,就听见南阳郡主在院中“咦”了一声,继而掀帘入了公主殿。 “南阳见过五公主!”例行地行了个礼,南阳郡主立刻行至五公主身旁坐下,指着院中小哑巴的方向,道:“那个不是那日谗言诽谤公主表姐的人吗?” 五公主点了点头。她现在听人提起小哑巴,不知为何居然有一丝头痛。 “听说皇表姐非但没有怎么责罚她,反而加封她为‘金奴玉婢’。皇表姐此举何意,南阳怎么想也不明白!” 五公主心烦,对着心腹宫女一挥手道:“你来给小郡主解释解释!”她说罢起身去摆弄殿里的花草。 本来整人是为了心中痛快,可为何偏偏她整人反倒整出一肚子的怒气来?!看来下次一定要换个整法! 那边南阳郡主听完心腹宫女的解释,居然还拍手笑道:“果然好谋略,真不愧是皇表姐!” 五公主听了心下不舒服,只是不发在面上。 只听那边南阳郡主依然自顾自地道:“这么好玩的法子,皇表姐怎么不早点通知南阳?南阳也可以想几个点子来处罚她啊!” 五公主点了点头,随便答应道:“好,你今晚回去想,明天来玩也不迟!” 殿中的人正各怀心事,忽然听见小太监的声音又在外响起:“启禀五公主,无音医官求见!” 五公主当即愣住。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为何每次自己处罚小哑巴,无音都会出来解围?!来得还挺是时候! 心腹宫女也算是能猜到五公主心中所想一两分的人,此刻见五公主面色不好,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奴婢除去拦下……” 五公主抬手道:“不必了,宣无音医官进来!” 小太监闻言忙一叠声地传开了。 无音行走向来脚不沾尘,落地无声。如今也飘飘然地进来了,对五公主行礼道:“无音叩见五公主殿下!南阳郡主殿下!” 五公主多日不见她,咋一听到她温润如玉的声音,心中不由地一跳,狠下心来敛了敛心神,才扭过头来正视那个跪在地上素服裹身的人,道:“免礼!无音医官最近别来无恙?” 无音站立起来,躬身道:“多谢五公主关怀,无音一切安好。只是……” 五公主见她话中有话,不由皱眉,先发制人道:“玉婢做错了事情,理当受罚,不然如何严正宫规?无音医官不必为她求情!” 无音面色略红,继而平和下来,道:“启禀五公主殿下,无音来是为了另一件大事!” 五公主闻言终于恢复往日之风,正色道:“大事?宫里出什么事了吗?!”她声音沉而不乱,威严之中透着几分沉稳。 她素来端得住大场面,此时更不再话下。 “无音医官不比着急,坐下慢慢说!” 无音告了座,蹙眉道:“启禀五公主,近日下面好几处宫女都忽然高烧病重,无音诊脉发现,这些病症相同,而且又相互传染之嫌,怕是问问瘟病!无音担心疫病漫延,恳请御医院将这些宫女送到宫外治病,却被御医院推三阻四不肯批准。无音无法,只好来求五公主请皇上下一道御令,以免瘟病在宫里猖獗……” 五公主不待她说完,便起身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我这就去禀告父皇!”她说完看了南阳郡主一眼。 南阳郡主哪里肯放下这个热闹不凑,她不知瘟病如何厉害,只觉得这件事从未曾经历过,忙起身道:“南阳也要陪皇表姐去!” 五公主点头道:“无音医官先去做些准备,一会便有御令来!”无音忙告罪谢恩,似乎这道御令同五公主下得无异。 一行人俱已出了殿阁,五公主一瞥眼看见垂头跪在那里的小哑巴。 她现在心中有事,已无心处罚小哑巴了。 见她模样可怜,心中徒然生了怜意,抬手吩咐道:“不必跪了!先回去休息吧!”说罢也不待她谢恩,自己领着南阳郡主等人往御书房去了。 无音医官看了小哑巴一眼,说又罢,也同女副官往另一边走了。 小哑巴这次只跪了半个时辰,就得以脱身,还被吩咐回去休息,简直是福从天降。 她不敢置信地回到宫女的处所,见宫女姐姐正在埋头扫地,连忙去帮忙。 熟料宫女姐姐见了她,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道:“你回来了?快去冷宫!快去!” 小哑巴奇怪道:“冷宫怎么了?” 宫女姐姐道:“刚才冷宫里的那个老宫女来找我,说你一直照顾的一个娘娘病重,危在旦夕,就留着一口气等着见你呢!她说得很急,让我尽早催你快去!” 小哑巴心中一沉,知道必定是那个神秘女人病重了,忙问道:“她什么时候来说的?” 宫女姐姐道:“一个多时辰之前就来了,你快去,或许还赶得上!” 小哑巴闻言忙匆匆向执事宫女告假。 好在方才五公主带着众人去了皇殿,管事的人大多不在,那执事宫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一个时辰之内快去快回。 小哑巴来不及谢,一路快跑地往冷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