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奴玉婢-番外:(2)
六安
5 月前

又一年冬去春来,沈芳文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忍不住在微微含着凉意的春风中拉紧了衣服。 年刚过,又是新帝登基,所以大赦天下,长安城中的人在热闹之中迎来了新春。 徽宗驾崩之后,忠亲王登基坐上王位,改了国号,成了显宗。 他上位之后,便将徽宗服毒而亡的事情推到了五公主身上,接着又命内侍府等人查明五公主身份,并公之于众。 顿时先前五公主拉拢栽培的那些官吏都被贬职,或者也有干脆辞官回乡的。 本来隐瞒五公主身份都是触了欺君之罪,诛连九族,但新帝刚才登基,自然以仁心为怀,况且又是皇上亲自命人彻查,最后都不予追究,至于在五公主殿阁中发现的那具辨不清面容,却穿着五公主服饰的尸体,虽然烧焦了,却仍是从那些残存的饰物上以及宫女们的供词上推断出是五公主。 这件事,负责查办的官吏虽然看不出来,显宗同智皇子哪里会不知道。 他们寻不见无音,便暗中也有怀疑。 但鉴于五公主已经失势,逃命避世犹嫌不及,哪里还能起什么风浪,所以也干脆不再追究。 但是既然世人都知五公主下毒害死了徽宗,那么也不能再将那具带罪的尸体埋入皇陵,最终找一个长安城郊的地方,安葬了“五公主”。 刘皇后不曾牵入那场王位争夺之中,一直持不偏不倚的态度。 徽宗驾崩之后,她便主动请愿,去守徽宗之陵。 显宗自然答应下来,让刘皇后住在皇陵旁的墨阳宫里,并拨了不少宫女女官随她前往照顾。 其中不少瑞香等之前服侍五公主的宫女,因为害怕五公主获罪,将来留在宫中不得善终,都争相跑到刘皇后面前请愿,最后获许跟了去。 这些事情,都是沈芳文听三皇子李襄说的。 他这次遭显宗和智皇子利用,如今翻然悔悟,心中悔之不及,所以不但依照沈芳文之言隐身避世,退出官场,更是每日借酒浇愁,精神越来越颓废,萎靡不振。 倘若他清醒的时候,便有时会来找沈芳文说说话。 次数也是极少,因为他本来就生性羞涩,而且对着沈芳文,他总会想起五公主来,未免觉得皇妹在远处怨她,所以更加惶恐。 这日李襄不曾喝酒,亲自捧了一束花,来到沈芳文这里,为她插瓶。 这些活计本来都是下人来做的,他一个皇子,身份高贵,本来也不该做这种事。 但他既然已经退离朝廷,镇日除了喝酒便无事可做,所以有时心血来潮,就亲自动手做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沈芳文腿脚不便,所以见了李襄也不行礼,只是温言道:“多谢三皇子殿下记挂!” 李襄脸色微红,片刻才道:“我今天出门去了,遇见了熟人……” 沈芳文端坐着,洗耳恭听。李襄一般不怎么会主动开口同她说话,若是来她这里,必定是有事情。 只听李襄接着道:“说起文贵妃的事情来。” 沈芳文见李襄说到这里不说下去了,便接口道:“文贵妃,她如今怎样?” 李襄笑了笑道:“这也是熟人之间才知道,我也不知道当不当同你说。我听说,文贵妃有喜了。” 沈芳文见他脸色忧郁,心中推断出了三分,便问道:“三皇子殿下的意思是说,文贵妃怀了……” 李襄点点头,道:“她怀了父皇的孩子!如今被当今圣上送到了上阳殿里,掩蔽消息。” 沈芳文闻言蹙眉,道:“当今圣上怎能容下这个孩子?” 李襄道:“我听说,似是智皇子求了情……” 沈芳文听到这里,暧昧一笑,道:“三皇子殿下,可否问一句,这件事是智皇子同你说得么?” 李襄见沈芳文点破,连耳朵也红了起来,低声道:“不错,今日出门随处走走,却不想碰上了智皇子。” 沈芳文道:“这也不是巧合,只怕智皇子是专程来找你的,只不过在路上遇见了。依我看,想必他也是为文贵妃和她肚中的孩子烦恼,才来找你的。倘若这个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儿,便是他的堂妹,三皇子殿下的妹妹。若是个皇子,危机又重了一重。更何况,文贵妃知晓他们当日的勾当,他们是绝不肯留的!” 她本来说到显宗和智皇子碍于君臣之分,口中还讲些规矩,但越说到后面,心中的怨愤越大,便也不再顾忌了。 李襄本来就是面皮极薄的人,听到沈芳文话中有怨怒,便讪讪地一笑,以为她是不愿同自己再谈下去了,转身就要走。 李襄刚迈了一步,只见一个容貌俏丽、身段窈窕的女子亦捧着一束花,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她一路低头赏花,并不曾注意到这房里除了沈芳文之外还有别人,只道:“沈姑娘,你看这几日花便开得这样好了!”她说完一抬头,恰恰同李襄四目相对。 那女子没想到突然同李襄撞见,顿时吓得手一松,花洒了一地,跪下道:“奴、奴婢扣见三皇子殿下!” 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被五公主宠爱过,遭华淑妃迫害,后被无音设计送出宫来的小豆腐云蕊。 当日她本来被偷偷送到了忠亲王府,在那里作使唤丫头。 但王府中总有些朝廷官员来来往往,忠亲王担心被人看去了不好,左思右想把她送走,却又不知送去给谁。 后来正巧贵妃娘娘遭劫,李襄迁至临水阁,智小王爷便提议,顺手推舟地将云蕊送同其她几个丫鬟一起送到了三皇子处,只说他刚出宫来,需要佣人使唤。 他想三皇子已被弃,自然不会有那些官场台面上的人往来,所以也抓不着这个把柄了。 云蕊被送来之后,三皇子正满心积郁,所以连看都没有看,就交由总管去分派了。 因为云蕊较其她丫鬟要身娇体弱一些,她长得又好,又十分乖巧。 所以管家下人等都十分照顾她,也不让她做什么重活,最后干脆安排她负责看管阁子西侧的两三个小院,平时做些打扫的活计即可。 这一来而去,云蕊在三皇子府上待了将近三年,可三皇子却几乎从来没有仔仔细细地瞧过她一回。 后来沈芳文搬来这里住,正好还有西侧这几个院子空着,便挑了一间给她一人独住,云蕊便也拨来照顾沈芳文的饮食起居。 此时李襄见云蕊吓得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便温言道:“你起来吧!”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去,帮云蕊拾起地上散落的花,又问道:“这是你拿来给沈姑娘的么?” 云蕊脸微微涨红,点了点头,一声不出地将地上的花拾起,又接过李襄手里的花束。 她看到桌案上的花瓶里已插了一束,心中揣度是不是李襄派人送来的,如此一想又垂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花束,似嫌自己多事了一般。 李襄看出她的意思,安慰道:“你采的花束却比我选的好,一会我让人再送一支花瓶来就是了!”他说到这里,见云蕊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在这里而不自在,便转向沈芳文道:“打扰沈姑娘休息了,那我先告辞了!” 沈芳文躬身,道:“三皇子殿下客气了!还望恕芳文不能出门相送!” 李襄闻言一笑,又看了看身旁的云蕊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沈芳文见云瑞吓得不敢动,抿唇一笑,道:“你过来吧,三皇子已经走了!” 云蕊这才抬起头,往门旁一看,果然见三皇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这才舒了口气,笑嘻嘻地捧着花束伸到沈芳文的身前,道:“这么样?!” 沈芳文低头闻了一闻,伸出手来轻轻扶起一朵来赏玩,赞道:“果然开得甚好!”她说完又扭头去看云蕊,心里又是一跳。 她从第一天遇见云蕊时,便觉得她的眉眼之间显得十分熟悉,仿佛从前就见过一般。 今日见了李襄同云蕊之间的一幕,她若有所悟,便问道:“我问你,你是怎么入的宫?” 云蕊本来正满心欢喜地赏着花,被沈芳文这样一问,垂眸想了想,才慢慢地道:“嗯,我记得当时我特别小,后来和家人走丢了,肚子又饿,又迷了路,哭得真伤心,便有个衣着华丽的女人给了我吃的,说带我去个好地方。我就那么跟去了,谁料她竟然是把我送进宫去当宫女了。” 沈芳文微微抬起了眼,继而又温和地问道:“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么?” 云蕊被她问得愣住,怯怯地问道:“沈姑娘今天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沈芳文含笑安慰她道:“只是总觉得你同我的一个故人的容貌有几分相似呢。” 云蕊听了这句话,放下心来。 她本来因为入宫不明不白的事情一直不敢太过出头,深怕会惹祸上身,尤其是被华淑妃那次迫害之后,胆子便更小了。 所以方才听到沈芳文那般问她,还以为她发现了自己什么短处,要引来不利呢。 她并不知道沈芳文的来历身份,所以有此疑心。 其实同她的身份比起来,若是沈芳文在临水阁的事情泄露出去,才更是要命呢。 她心中打消了疑惑,便又嘻嘻地笑了起来,道:“可惜我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我就大概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沈芳文闻言心中更是一触,又问道:“那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事记得特别地深刻?” 云蕊蹙眉想了想,慢吞吞地道:“若是记得特别深的事么,大约是小时候穷,偷了烧饼摊上的烧饼,被卖烧饼的汉子用钩子划伤了脸,痛得我哭了好久……” 沈芳文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打来云蕊的花束上,碰落了好几片花瓣。 她的眼睛睁大,忽然伸出双手将云蕊的脸捧起来仔细地瞧着。 云蕊被她这番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找脸上的疤痕呢,忙悄悄地说:“那道疤痕已经没有了……” 沈芳文见吓到了云蕊,忙收回了手,敛了敛情绪,才问道:“什么时候没有的?” 云蕊低声道:“小时候照顾我的那些女使们,总说我脸蛋生得漂亮,将来说不定能当娘娘,若是留了疤可惜,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药膏来,天天给我涂拭,后来那疤痕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沈芳文的心一动,忍不住眼中渗出泪来。 原来无音的妹妹竟然一直在三皇子的府上,她虽然救出了自己的妹妹,但却也不认得自己的妹妹了。 无音只记得妹妹年幼时的特征,但却没有想到这些特征同相貌一样,都是会变的! 沈芳文想到这里,感触良多,心中涌动。 她又想起今日李襄同云蕊的那一场,忍不住感慨,或许冥冥之间,一切都有定数。 她从前不信,长大了不信,入了宫不信,但经过这一场浩劫之后,见到那平常的一幕,却忽然相信了。 那日之后,李襄便时常来这里,有时是来同她说话,有时却是一边在房内坐着,一边默默地看着窗外的云蕊。 沈芳文知道他的心思,却从来都不点破。 春天极快地过去了,夏天又转眼即逝,秋天到了尽头的时候,李襄忽然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说听宫中秘闻,文贵妃诞下了一个公主。 但那小公主被悄悄地送出了宫去,至于送到了哪里,送给了谁,将来长大了会怎么样,自然人人也都只是猜测了。 关于文洛惜的传言,也有不少,但都不能一一查证。 有人说她死了,也有的说她被送到刘皇后那里陪先皇了,更有说她被智小王爷偷偷藏了起来。 总之众说纷纭,没一个准头。 沈芳文在李襄这里住得依然极好。 她每日都让云蕊为她打开窗子,看着院子里的悄然变化,遇到阳光明媚的日子便让云蕊和其她几个丫鬟背她出去晒晒太阳。 她本来以为她的生命应该在那场浩劫中就终止了。 但是机缘巧合之下,让她活了下来。 所以她觉得自己有了第二次的生命,而或许这次生命是让她用来享受的,而不是用来争什么的。 冬天来的时候,沈芳文同云蕊、李襄在房中煮酒赏雪,谈笑风声。 她望着窗外纷扬的大雪,心中想的却是一个女人。 她一直一直在等着这个女人来找她,找到她,并且带她走。 虽然一年过去了,颜舞始终没有音讯,但是沈芳文的心里却一点也不急。 她相信,只要这样安静地等下去,总有一天颜舞会找到这里,带着她离开。 将来她一定会在某个安静的地方安静的死去,同颜舞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