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亲自出宫寻找女侍卫的事情,直拖到五月中旬过了端阳才得实现。 究其原因,都是为了应付宫中几位妃嫔的生辰,再就是三四月气候反常,五公主虽然身体向来不差,但这些月为了大小事情伤了神,故病了一场。 好在有无音医官悉心照料,康复得甚快。 如今小哑巴成了五公主的贴身侍婢,大小事情都由她亲自照应,身份顿时今非昔比。 之前处处给脸色看,时时想着如何折磨她的宫女尚宫女史们都犹如惊弓之鸟,见了她点头哈腰,笑容满面,背后议论起来更是惶恐不安。 若说小哑巴当真要给她们好看,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五公主一句话即可。 但小哑巴一来从小吃亏惯了,那些事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二来她命运起伏全掌握在恩威难测的五公主手里,如今虽然被捧了起来,心中对五公主却没有多少的感激,仍是惧怕怨愤。 所以那些宫女女史们这几个月的担心,其实全白费了。 离宫当日,南阳郡主亲自送至宫门口。 她软磨硬泡了三个月,终究没能说动五公主带她同行,想到自己要在这九重深的宫墙里独自渡过一两个月,没有热闹可凑,此时难过得眼泪涟涟。 南阳郡主殿阁和五公主殿的宫女们看了还当她舍不得五公主,都纷纷感慨道:“郡主娘娘同五公主殿下的感情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啊!” 小哑巴如今是五公主身旁的使唤宫女第一人,被安排与五公主同辇。 如此重恩,慌得她浑身都打起抖来。 别的宫女见了都艳羡道:“好福气,原先瑞香在的时候,也不曾同五公主殿下同辇呢!”小哑巴心里想得却同她们不太一样。 倘若车辇里只有她同五公主两个,五公主欺负折磨起她来可是容易多了。 若一时伺候不佳,这小命立马没有! 她一想到这里,不由地苦了脸,心里同南阳郡主一样难受。 天气已然渐渐转暖,午后太阳更是骄人。 五公主换了一身银红色的华服,裙带随风飘飘起舞,更显得肤白若雪,云鬓含翠,唇绽樱桃。 见她凤眉微挑,眼中厉色冷冷扫过,顿觉英气逼人。 五公主吩咐了南阳郡主殿阁内的一干女史宫女好好伺候小郡主后,便扶着玉婢入辇。 随行的宫女太监纷纷打伞的打伞,提炉焚香的,还有的持拂尘、香珠、绣帕等物逦迤在后。 待时辰一到,五公主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出宫去了。 小哑巴入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宫,心中忐忑不安、又喜又悲。 喜是因为终于能看看宫外的情景了,说不定还能遇见小豆腐云蕊。 她自幼就不曾听说过外面有多大,还以为同皇宫里相似,到了外面即能见到小豆腐,故满心欢喜。 但这一路上她伺候在五公主之侧,却一直心绪难平,生怕被五公主责罚。 虽说现在五公主对她略有改观,但之前那些受的罪却没那么容易淡忘。 虽说这是凤仪公主的车辇,须同龙辇一般小心驾驭,但因道路坎坷,难免有些颠簸。 五公主本来还懒懒地撑着头看书卷,不一会儿便眼困体乏,便放了书卷,支着头打盹。 小哑巴惴惴不安地立在一旁,见五公主阖了眼也不敢有所怠慢,仍是将神经绷得紧紧的。 五公主歪了一会儿,忽然发声道:“玉婢,拿茶来。” 小哑巴忙跳了起来,应声去捧茶。 她端了茶,正小心翼翼地端了去给五公主喝,忽然马车一震,一碗热茶洒了她一身。 茶碗跌落在地,乒乓作响。 五公主凤眼一挑,沉声吩咐道:“停!” 车外随行的尚宫女使听见里面有动静,忙一迭声地喊道:“停下,快停下!” 一个负责此行的上赞女使忙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五公主忽然挑开布帘,怒道:“这驾得什么车?!连玉婢都被烫了!还不快让随行的医官进来!” 那女使见五公主怒了,吓得忙一声不敢出地依言办事。 小哑巴目瞪口呆坐在车辇里,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受到这番待遇。 一时医官欺身进来,不敢多抬头,只是小心地看了看小哑巴的双手。 她身上一来有衣服遮挡,想必无碍,二来那医官同她性别相异,自然不敢问津的。 他见小哑巴双手微微肿胀,忙从药盒里拿出一瓶药粉,一带卷纱,正小心为小哑巴上药,忽然听见五公主冷声吩咐道:“行了,你下去罢!” 那医官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五公主,吓得一身冷汗,忙不出声地走了。 车里便只留下一个女使、小哑巴和五公主三个人。 只见五公主一脸鄙夷之色,蹙眉道:“我可受不了这股难闻的味!”那女使听了这话才明白,原来五公主是嫌弃方才那个医官身上的汗味。 毕竟在宫中服侍五公主的都是些涂脂抹粉的宫女,又不出外走动,进出都是一股香气。 那女使刚想通这一节,心中不免对那医官略感同情,只听见五公主道:“玉婢手都红了,快替她上药!” 那女使一愣,莫非要让她帮那个小宫女上药?! 虽说小哑巴是五公主的贴身侍婢,但毕竟仍是个宫女,地位在她之下,哪里有让她服侍的道理?! 但这车子除了她们三个,并无旁人,总不能让五公主亲自为小哑巴上药吧?! 她明白了这一点,心中虽然气恼,却仍是强压下来,顺从地上前为玉婢上药包扎伤口。 她早听说五公主对金奴玉婢另眼看待,宠爱有加,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啊! 她边包扎,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哑巴一番,只觉得她脸色青青白白,其貌不扬,根本就是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 实在想不出她究竟有什么本来能得到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五公主的厚爱。 她为小哑巴包扎好了伤口,心中忿满,尚未坐稳,便听五公主又开口道:“既然玉婢手上有伤,在一旁休息即可……”她说完看了那女使一眼,顺口吩咐道:“你留在这里伺候吧!”女使胸中堵着一口气,强撑着答应下来。 若是平时,能得到伺候五公主的差使还不让她心花怒放。 但今天,分明旁边还有个小宫女,只不过手上烫伤了一处,也不见得有多严重,却要她一个女使来做端茶倒水的功夫。 那小宫女反倒坐在一旁清闲! 她心中难咽恶气,却不敢发作,只是狠狠地瞪了小哑巴一眼,在一旁垂手跪坐。 小哑巴哪里想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多数了一个敌,只是满心揣摩五公主怎么突然对她好了起来。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无人出声。 本来只需两三个时辰的路程,因为被一些皇家宫门繁琐的礼仪牵制耽搁,直到傍晚时分,五公主一行人才到了下榻之处,迎接的官员又喜又忧,诚惶诚恐地接驾伺候。 五公主颠簸了一日,身心俱疲,也不愿多说话。 这里的侍女们早就准备好了热水让五公主沐浴。 她们早听管事的说这位五公主心高气傲,极难伺候,故一个个都心惊胆颤,生怕哪里做得不合这位公主的心意,便要领到杀头的罪名。 她们表面上心高采烈地迎接五公主驾临,私底下却互相推诿,谁都不愿冒险去侍候。 其实她们这份担心着实没有必要。 五公主听闻热水洗浴之物已经备齐,便吩咐下来:“玉婢跟我进去,其他人未得允许,一概不许进来!”她从小丧母,却又倍受天子的溺爱,宫廷上下明里暗里想要加害她的人决非一两个。 五公主自幼便站在风口浪尖上,看惯了宫里的明争暗斗,所以疑心甚重,除了自己殿阁中的心腹之外,旁人均不信任。 她这次出来特地带了几个值得信赖的侍女,这时便让小哑巴伺候她沐浴,另挑了两个侍女在一旁端着沐浴之物等候。 自从小哑巴替代瑞香成为五公主的心腹侍女之后,便陪在五公主身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这两三个月下来,虽仍时常被五公主训斥,但之前的刁难已未曾有过许多。 只是小哑巴为人老实,偶尔五公主几句揶揄之语、调侃之举使她难于应对,心中只以为五公主仍是在为难她。 不过,尽管如此,小哑巴也隐隐觉得五公主对她已与之前不同了,而她对五公主也不像以前那么惧怕厌恶,只是碍于公主之威,她心中一想起五公主来,仍是敬畏不敢亲近。 但若说到伺候五公主沐浴,这还是第一次。 她以前在宫里时,都是一些尚宫女使们来伺候。 这些尚宫女使们以前吃过小哑巴的亏,生怕她做错了什么,反给自己引来麻烦。 况且这个小宫女长相普通,说好听了是相貌平平、憨厚老实;说得不客气就是脸上青青白白、毫无血色,一副苦死人不偿命的穷酸相。 反观五公主殿中的其他宫女,小豆腐云蕊自然是不用说了,其她从瑞香到宫女姐姐长相都十分出众。 但凡入选进宫的宫女,徽宗总是先让五公主择选。 而五公主知事以来,便对于宫女的样貌要求甚高,倘若那些分配到自己殿内的宫女长相丑陋的,都会被她撵出,再择她人。 当初小哑巴分配到她殿阁的时候,都是尚宫们的决定,她一来当时年岁甚轻还未曾注意到这一点,二来她也并不知晓,若是再晚一两年,只怕小哑巴连五公主的殿阁也别想迈入,更不用提会因拾纸鸢触怒五公主了。 即便撇开这些宫女不说,再看看无音医官,更是绝代佳人! 可为何偏偏就是这位对长相非美勿视的五公主,居然现在宠爱起一个长相如此……一般的小宫女?! 没说她容貌可憎还是看在五公主的面子上。 为此伺候五公主十多年的尚宫女使们时常讨论,却也不曾得出个所以然来。 也正因为这一点,说是怕小哑巴伺候不周惹祸上身也好,是嫉妒小哑巴年级轻轻便能得到五公主的赏识也罢,总之在五公主出宫之前,小哑巴还从未伺候五公主沐浴过。 她一听五公主如此吩咐安排,当即傻了眼,手中捧着的金盆应声跌落,上面摆着的一根刚从五公主发髻上取下的浑然天成的玉钗顿时摔成两半。 小哑巴被那声清脆的玉碎声吓坏了,呆立在原地.那根玉钗,据说是五公主心爱之物,时常佩戴,这,这下,小哑巴瞟了一眼地上的碎钗,心中凄苦,暗道这下自己的小命可真的保不住了! 一旁的尚宫女使们看到这一幕,差点没笑出声来。 居然打碎了五公主的玉钗! 这个可恶的小丫头终于可以尝尝苦头了! 她们这些日子来对小哑巴过分受宠都憋着一股气在心里。 如今终于眼看着可以一泄心中之火。 真是苍天未老,神明有眼! 她们互看一眼,心中都道:“她总算也有这一天!”她们只看到现在小哑巴受宠嫉妒,以前小哑巴吃的苦却全都忽略不计。 那个方才在车上替代小哑巴侍奉五公主的女使心中激动,高兴得差点哭出来。 五公主听见玉碎声,便转过头来,只见地上躺着自己的碎钗,而小哑巴则在旁呆立着,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都直了。 五公主眉头微蹙,拂袖起身,朝小哑巴走去。 众人见五公主责罚小哑巴,一个个泪水涟涟,喜极而泣,纷纷举袖拭泪,等着五公主大发雷霆。 几个年老的尚宫已经开始满心盘算这次出宫带了那些行刑之具,该如何在小哑巴身上发挥到极致。 小哑巴吓得瑟瑟发抖,双膝一软,刚要跪下,却被五公主抢先将双手握住,举至胸前。 “还痛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 这么温润如水的语气语调,这短短的只有三个字却满含关切之心的问话,当真是从那个高傲不可一世、性情暴虐无常的五公主口中说出来的吗? 而且,而且对方居然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宫女、小奴婢?! 神天菩萨! 莫非她们日夜如同供奉神明一般服侍的五公主转了性了?! 呸、呸、呸!几个不约而同想到一处德尚宫们忙打消脑海中尚未成形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论如何,五公主是她们的主子,主子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所以,五公主殿下必定是受了那个贱婢的媚惑才……几人想到这里,又都纷纷偷瞟了小哑巴一眼。 看到那双平凡到不能再平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都不由地又摇了摇头! 要说媚惑,不客气地说,这小宫女还真没有那个资本! 可是若她们没有揣摩错上意,五公主却偏偏对这个长相平庸的小丫头另眼相待、宠爱有加! 几位尚宫都是从小服侍前任皇后娘娘,再服侍五公主的老妪,此时却任她们有那么些年的资历经验也摸不清头脑门路,弄得一团浆糊。 老尚宫们微微垂下头来,心中苦道,公主祖宗,您到底怎么了,怎么您的心事一下子变得那么难猜了?! 再说小哑巴被五公主短短一句问候之语镇住,许久说不出话来! 刚才那句话,那种口气,当真是对她说,对她问的么?! 小哑巴脑中转得飞快,以往的一幕幕都浮上眼底。 若没记错的话,她记忆之中,五公主只对南阳郡主、无音医官用过这种温润如水的语气。 连前任的心腹宫女瑞香都不曾受过如此恩宠。 眼前的这个五公主,不是曾经恨自己恨得牙痒痒,要虐待够了再杀了自己的么?怎么,怎么会对自己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上心? 小哑巴斗胆看了五公主一眼,满心疑惑,她不会是今天累昏了头,认错人了? 要么就是想事情想得太多,想坏脑子了? 再不济,莫非是心里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要罚先赏、出其不意地对付自己? 小哑巴刚想到这里,便将最后一点排除。 就最近两三个月来,五公主对自己的态度,却不太像。 但若是五公主这两个月来都是做戏,其实是猫捉老鼠,先逗自己玩的话……小哑巴心中七上八下,胡思乱想,却不由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五公主见小哑巴许久不语,出了满头的大汗,以为她摔了自己的玉钗,愧疚难当,便笑道:“不过是支玉钗而已,摔了便摔了!” 话音刚落,几个女使都不由地捏紧了手才不至于让手中的盘子脱落。 不是吧?! 倘若是她们摔了盘子,五公主会说这番话么? 她们想到这里,不由地对小哑巴又嫉又妒。 小哑巴正对五公主这番突如其来的恩宠受宠若惊、难以消受,却又听见五公主道:“你手上有烫伤,我却让你去服侍我洗浴,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你先在外面候着,等我出来!” 这番安排既得体,又解了小哑巴之虑。她从未被主子这样厚待过,宛如置身梦中,心中又惊又慌又恐,不知如何应对。 几个女使被选去为五公主洗浴,从她身旁过时,都冷笑道:“五公主这般照顾她,却连谢恩之意都没有,不识抬举的东西!” “就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五公主偏偏宠信她!” “分明是个呆子!” 小哑巴捧着五公主的丝袍站立在浴池外,垂下的如同蝉丝般绢华的帘帐遮住里面的旖旎之景。 水声和鲜花的沁人气味飘了出来,还有低低的人语声以及几个侍婢的巧笑声。 小哑巴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来探听五公主的声音,却未曾闻得一丝一毫。 她心中微微惊异起来,不知何时,自己怎么开始关心在乎起那个骄蛮跋扈的公主起来?! 仅仅是因为这些日子来,五公主一直善待自己么? 小哑巴皱眉一想,自己似乎太过心善了。 只不过被五公主多看了几眼,便奋不顾身地为五公主以身试毒,还弄出些七七八八的乱子来。 当初自己被五公主责罚时的怨愤痛楚,才两三个月的功夫,便被抛到脑后去了。 非但抛到脑后,而且抛得干干净净! 她现在虽然仍是忌惮五公主的身份而每次面对都不免一丝惧怕,可若一时不见,心中反而有些想念五公主。 她心中一惊,揣摩心意,莫非自己无意识地恋上了五公主?! 本来恋慕这种事,多半都是从一个人胡思乱想开始。小哑巴心里动了这个念头,便再难消去,思来想去,越来越觉得当真如此,确有此事。 她想到这里,不免对自己大为失望,虽说早就知晓自己有磨镜之病,但宫里女眷那么多,偏偏好死不死地爱慕上了五公主! 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小哑巴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胸怀怨愤,这种不要命的事怎么总是摊到自己头上来?! 正值小哑巴胡思乱想之际,只听见里面五公主沉声道:“好了,扶我起来!” 顿时里面传来几声水响,似乎众人正帮五公主穿衣。小哑巴正有心病,突然听见五公主的声音,不免一阵脸红耳赤,忙将心中的躁乱压了下去。 五公主在众星捧月之下出了浴池,一个女使忙推了小哑巴一下。 小哑巴迎着五公主而去,只觉得一阵微风拂面,花香满鼻,不由地心猿意马,忙掩饰般地将手中的丝袍展开,为五公主披上。 五公主却不曾注意到小哑巴的失态,轻描淡写地吩咐道:“本公主要休息了,玉婢进来侍候,其他人都在外面守着!” 小哑巴顶着几道投向自己的怨愤的目光,老老实实地跟着五公主进了卧房。 这里虽然是专门为五公主安排的寝室,但同宫中自然还是没法比的。 五公主歪在床上,衣袍滑落,胸前一抹雪痕若隐若现。 小哑巴伺候在侧,见她香肌外露,眉眼微闭,犀利之色隐去,柔和之态极显。 十指纤长,放于胸前,且方才沐浴花香荡漾开来,盈满卧室。 小哑巴不由地浑身上下一阵酥麻之感袭来。 她本来就心中有鬼,此时更是惊慌失措,料定自己必是对这个刁蛮任性的五公主有了好感。 虽说五公主也有那磨镜的毛病,但是人家毕竟是当朝公主,金枝玉叶。 况且就算最近五公主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较之以往柔和了不少,但也断断不会对她这么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别样的情感。 她一想到无音医官超尘脱俗的绝世容貌,一忆起当日自己在无音医官床上无意听到的五公主和无音医官的对话,不知为何,胸口微微地痛了起来。 她生长到现在,刚过了春,算算也有十七岁了,虽说曾经对无音医官动过一丝心思,但毕竟只是白白爱慕敬仰之情罢了。 而这次对五公主,却是她情窦初开,第一次有了喜欢人的感觉。 她尚且不明白这心痛是因为何物,只觉得胸口像憋着什么东西似的,非常难受。 可惜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偏偏这么一个最要命的人物。 小哑巴正努力调匀呼吸,却不防一旁闭上眼的五公主,忽然呼出起来,轻轻地叫了一声:“玉婢……”小哑巴心里有鬼,咋一听见,顿时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道:“奴……奴婢在!” 若是平日,她做出这么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来,五公主必定是要狠狠奚落嘲笑她一番的。 但今天五公主面生倦容,闻声也只是懒懒地瞟了她一眼,嗤鼻一笑道:“怎么,跪习惯了么?这么久了还改不了?!” 小哑巴狠命稳住心绪,忙爬起来拍了拍衣裳,低着声,实话实说道:“奴婢方才想事情想入神了……”她话未说完,不由地满面羞红。 幸好五公主躺在床上,并不曾睁眼扭头看她。 只听五公主冷哼一声,淡淡地道:“想什么事情?又在想无音么?” 小哑巴脸更红了,支吾不语。 在五公主面前坦言想无音医官,那是死罪! 但要是实话实说,估计也活不了。 她脑袋转得不快,但却幸好及时想清楚了这一点,干脆不言不语地支吾过去。 五公主见她不说话,居然没有深究下去,反而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无音的确出众,但……自古来红颜薄命,我担心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带着三分焦虑、三分担忧、三分温存以及一分一往情深。 这番语气语调,即便是谈起南阳郡主时,小哑巴也不曾从她口中听到过。 五公主果然是对无音医官另眼相待,真真正正会放在心上啊! 小哑巴弄清了这一点,莫名其妙地心痛又加了两分。 五公主沉默了片刻,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小哑巴,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玉婢,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无音对我有些疏远?!” 小哑巴闻言浑身疆立,不知如何应答。 那里五公主似自言自语地又道:“你说,她最近为什么替我问诊之时,从不肯抬头看看我?!” 小哑巴正满心痛楚凄苦,听闻此言更是说不出话来,心中忿然道,她不肯看你,与我何干?!我又怎么会知道?! 她心里如此想,但嘴上却说:“启禀公主,无音医官是出家人,行事同常人不一样。所以,这个,奴婢也不知晓。”她说完这番话,只觉得心里舒畅了些,没有方才那么痛了。 她这番话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毕竟略有不敬。 倘若平时,五公主定然要勃然大怒的。 但此刻她刚刚离宫,这外宿的第一晚,心中多少有一丝惘然若失。 非但没有太把小哑巴的话放在心上,只怕听也不曾认真听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五公主微微出了一会神,终于耐不住倦意,吩咐小哑巴道:“算了,玉婢,我困了,替我宽衣。” 小哑巴忙答应着上来先扶五公主起来,又将床铺铺好,正要为五公主宽衣,只听见门外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如道士念法一般:“除陈利弊、家和族兴、逢凶化吉、测字卜吉……”小哑巴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些东西,不由愣住,还当是哪个宅里的仆人在胡言乱语,只道他扰了五公主休息,实在不知死活。 五公主突然敛了心神,收了倦容,沉声命令小哑巴道:“玉婢,替我加件衣裳,我要出去!” 小哑巴忙转过神来,手脚并用地为五公主穿上平日的衣裙,又另加了件外袍,随五公主到了正厅。 正厅里围着几个管事的老妪,正急着派人出去遣走念法之人,却不想五公主突然走了出来,都心知扰了五公主休息,一个个吓得哆哆嗦嗦,垂着头不敢说话。 五公主一入正厅,便换上了平日的厉色,蹙眉道:“外面是谁在吵闹?!” 几个老妪都是本家守夜的,并非宫里跟来的女眷,从来不曾接待过同公主一般尊贵的人物,此时听见五公主语气中含着怒气,顿时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都跪下来。 一个管事的老妪大着胆子回话道:“启禀公主殿下,老奴已经派人出去问了,一会便可安然无事了!” 五公主冷笑一声,并不理睬,扶着玉婢在正首坐下,道:“既然如此,本公主便陪你们等去的人回来好了!” 她这么一说,底下的人更是吓得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俯首贴地,都瑟瑟发抖。 须臾,一个女仆匆匆赶了回来,见五公主亲自坐阵,也吃了一跳,忙跪下回明:“启禀公主,外面来了个道人,说他日前观天看到此处有祥云出现,便知有贵人来此,所以登门造访,想为贵人测字卜吉凶。” 五公主闻言,嘴角微漾,道:“哦!”她吐出这个字后,便不再说话,房中众奴才,连同小哑巴都不敢抬头看她,生怕她一个不快便迁怒于敢于自己对视之人。 一时房内鸦雀无声,只听见房外夜色中的阵阵虫鸣鸟啼。 五公主沉吟片刻,忽然提声道:“宣他进来!本公主倒要看看,一个小道能测出什么东西来!”